韦氏观察

何越：近日我给英国教育大臣写了一封信，询问他会否考虑在中学历史教纲里增加对鸦片战争进行反思的内容。

作者：何越 为FT中文网撰稿

相形之下，虽然建立在人道主义基础上的英国已基本不可能再次发动侵略战争，但英国在道义上看起来仍然不是一位勇士：它仍未对这段历史做明确表态，甚至在躲避。此外，过去一百年来，侵略战争一直远离学生课堂，这很有可能导致过去一百年的英国选民和首相（包括现任首相）对侵略战争的历史都缺乏了解，甚至无知。

所以，鸦片战争是否会被列入教纲，反映的是英国政府是否愿意直面历史，以及是否愿意反省历史的态度。它是未来殖民战争（如英国与阿富汗、苏丹等国的战争等）能否被列入教纲的试金石。

如果英国能够成功将殖民战争列入教纲，它将为未来的超级大国做出示范和榜样，防止类似的侵略战争在本国及他国再度发生。

虽然美国中学历史教科书里也缺乏对外殖民战争的内容，但这不等于支持鸦片战争不被列入英国中学教纲的依据。在对本国黑暗历史反省的征途上，英国人可能比美国人走得早，道义上更有高度。

而在未来，如果每个超级大国都有勇气来面对自己过往的暴力，那将是世界的福祉，预示着一个缺乏统一政府的零散的国际社会正在朝着文明迈进。

问：这项提议是否会影响中英两国民众的往来？甚至是否会引发外交风波？

答：鉴于英国社会集体对鸦片战争的长期无知，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该议题可能很难受到英国媒体、民间和政府的重视。我已经做好了教育大臣搁置我的提议，甚至完全不予理会，不回复的准备。

但鸦片战争中受到侵略的一方——中国，反应比较难以预料。

从理论角度而言，我认为无论中国政府还是民间，对待此事的态度都可以更高明，避免落入爱国主义的狭隘情怀。简言之，应该有大国胸怀和高度。

不过从现实情况看，尽管这是英国内政问题，但鉴于鸦片战争长期以来被作为中国一个重大政治标签，中国民间对此议题预计将表现出高度关注，除了要求英国“正视历史”，还可能认为是“洗刷耻辱，扬眉吐气”的开始，甚至出现最令我担心的“愤青”反应。如果未来中国民间就此议题出现民意膨胀，中国政府必须做出反应的话，我建议中国可以超越鸦片战争，把自己置于一个负责任的大国的高度，即：为所有在大英帝国时代遭受侵略的国家代言，要求“将殖民战争列入英国中学教纲”，甚至可以要求英国首相为这些殖民战争道歉。

问：目前有哪些重要历史事实被列入了英国中学历史大纲？

答：英国中学历史大纲按年代划分，第一次鸦片战争发生在1840年，属于1745至1901年这个阶段。目前在此阶段被列入大纲的有以下内容：

1，英国奴隶贸易：其作用及最终被取消（于2008年被列入）。

2，七年战争和美国独立战争。

3，法国大革命。

4，英国成为第一个工业革命国家——对社会的影响。

5，政党制，社会改革。

6，大英帝国发展的深度研究（如印度）。

7，爱尔兰与地方自治。

8，达尔文的《物种起源》。

问：英国政府对于殖民战争的态度是什么？

答：在未收到英国教育大臣回复之前，很难知道政府的态度。但是，从《卫报》一位匿名历史老师撰写的文章《英国历史没能教给学生中立观》（Secret Teacher: the emphasis on British history is depriving students of balance），可以找到一丝解读。

文章说：“我发现历史教纲里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见，学生们只学到了英国的强大和英雄主义、曾经庞大的帝国，可对其他国家遭受的苦难视而不见。似乎老师的责任是保护英国形象，而非教给他们真正的知识。”“学生们是英国未来的投票人，但他们只被灌输了片面的历史，这个现状是可怕的。一个现实的担忧是，这些被片面历史武装的年轻一代将不会在意国际事务，除非是直接与英国有关。”

问：实现把鸦片战争列入中学历史教纲的可能性有多大？

答：很难。

黑奴贸易被纳入英国中学教纲，不过是11年前的事。2007年，时值纪念英国通过废奴法案200周年活动，约克大主教约翰•森塔姆（John Sentamu）博士（黑人）呼吁英国政府正式向奴隶贸易致歉。接着时任首相布莱尔在正式场合明确表示：英国过往参与奴隶贸易的行为是可耻的。2008年，奴隶贸易被正式列入英国中学历史教纲。

写一封给教育大臣的提议信，很可能仅仅是开头。最终的实现，很可能要等到英国民众普遍对鸦片战争有认识后，迫于民意，政府才可能会将其列入教纲。而这个目标的实现，最终要花费多少资金？耗费多少年月？是否要等到纪念鸦片战争200周年的2040年？我没有答案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以下是我给教育大臣的信件内容：

亲爱的达米安•海因兹先生，

我致信于您是想询问一事：您是否会考虑将鸦片战争置入中学历史教纲？

作为一名在英国居住了15年的英籍华裔人士，我非常惊讶地发现鸦片战争竟然被英国忽视了约一百年。这场战争是中国人心目中极为重要的历史，它几乎无处不在，无论是学校、媒体、故事、电影还是观光点。

在中国，鸦片战争是一个极为强烈的政治符合，代表着百年国耻。《卫报》曾经发表文章《蓝诗玲谈鸦片战争》，里面说：“贯穿整个20世纪，鸦片战争始终是中国寻求洗刷国耻的呐喊。”

我坚信学习（鸦片战争）历史是学生们的权利，此外，这亦对中国公平。至今为止，我得到了苏铭天、扎克•戈德史密斯、谭荣辉、丹•斯诺、凯布尔爵士、彭德瑞勋爵等人士的支持。苏铭天答应会为我联系马云；而谭荣辉和丹•斯诺表示出拍摄此活动的强烈热情。

作为一个对奴隶贸易已做出全面反思的国家，英国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和海量去反思鸦片战争。

华裔美食明星谭荣辉（他是英国中国文化符号人物）告诉我：“我全情支持你的造势活动。于英国学生而言，这个活动相当重要而有益。同时，我明白鸦片战争对于全球华人的象征意义所在。”

英国历史学家和电视历史节目主持人丹•斯诺在给我的邮件里说：“19世纪英国四处征战，在克里米亚与俄罗斯开战，与印度交战无数，在南非发动血腥暴力，等等。这些战争几乎都在英国人记忆里消失了，因为这对英国本土无影响，（于英国而言），这些战争不过是在遥远他乡的小战役。鸦片战争被遗忘亦是由于同样的原因。而最重要的是，英国可能不愿面对自己曾以武力迫使中国打开大门，并向中国销售毒品的历史，这不是英国人想要记住的光辉，正如他们也不想记住自己曾经火烧圆明园……”

“鸦片战争应该被置入教学大纲。我看不出任何不当的原因。它之所以还不在教纲里，也许是因为时代久远，不体面，而且深奥难懂。”

“而在未来，鸦片战争应该成为课堂里的内容。问题是英国人曾经征战四方，什么应该被纳入，什么不应该？”

“划分印度与巴基斯坦是历史上最大的人道主义惨剧。中东的国界是英国人在伦敦外交部办公室划下的，自从英国战胜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来，那里就战乱不停。现在，随着中国成长为世界大国，我认为英国人需要懂得我们两国过往的恩怨。”

“我看不出有谁能反驳我的观点。英国早就习惯了正视自己的过去。”

我期待您的回复。

（注：作者是英国社会学者，“将鸦片战争列入英国中学历史教纲”倡议发起人。)

版权声明：本文版权归FT中文网所有